八-《京城内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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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忆严问二嫚:“你还想再找个人不呢?”

    “自己能糊上口,要那行子干什么?”二嫚忽然一笑说,“你们这当女兵的,整天跟男兵一块在枪林弹雨里滚,大概谁也没闲心想这些事吧?”

    忆严笑笑说:“很少想,很少!可也不是一点儿没有!”

    二嫚把嘴凑近忆严耳朵问:“咋的?你有了对心的了?”

    忆严觉得一时说走了嘴,脸红起来,低声说:“还年轻呢,哪能就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连想想的空儿也没有?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想的空儿是有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想什么呢?总得想个人儿吧?”

    “嘻嘻!”

    “什么人儿?”

    “什么人?”忆严红着脸说,“还不也是个当兵的!”说完伏在二嫚肩上笑起来。

    天黑以后,忆严上路,二嫚把她送出四五里地。一阵风急,看看又要变天,忆严催二嫚回去。二嫚恋恋不舍地说:“队伍再开过来时,来看我吧。”

    二嫚慢慢地往回走,心中升起一股空荡的哀愁。好多年她没和人这么无拘无束地说笑过了。从童年到青年,她唯一说笑玩要的伴儿就是兄弟兼丈夫的那个人。那个人没了,她也永远失去了生活中的明亮欢快。既没有说笑的对象,也没有说笑的心情了。这地方还没解放,寡妇家是不许见笑脸,也不许出笑声的。她把全部的青春活力都消耗在劳动中,从疲劳里享受一点对生活的满足。这个女兵来了一天,不知怎地,一下子就把她拉进正常人的生活气氛中来了,而且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。这个世界充满阳光,充满活力,人与人之间以最坦率、赤诚、无私、互为骨肉的关系结成群体。忆严在眼前时,这一切都实实在在,看得见摸得着,忆严一去,又都随着她走了,那一切又变得遥远而虚幻了。

    她回到村里,夜已深了,经过自己家后窗,发现亮着灯光。这么晚点着灯,从来没有过,也许公公不放心,在等她吧。紧走几步拐进巷口,突然从她院里传来了嗷嗷的驴叫。她不由得一惊,站住了脚。她一生骑了两次驴,两次都给她带来了可怕的厄运。一种不祥的预感,逼使她转回身又走出巷口,贴身站到自家后窗下倾听里边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东屋、北屋你都瞧了,那儿也藏不住人。”是公公气哼哼的声音,“你们还赖在我这儿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有人看见进你家了!”是那个脚伕的声音,“你手里没有婚书了,再藏她就是拐带人口。不交出二嫚,咱们上县衙门说话去!”

    “爱上哪儿告上哪儿告!”公公说,“我候着你,现在你给我滚蛋!”

    “都别赌气,都别赌气。”人贩子拉着长声说,“人有人在,事有事在,叫我看还是早点把人交出来好,好来好散,何必惊动官府呢?”

    二嫚象一盆凉水兜头浇下,浑身连气带恨地哆嗦个不停。她不敢再停留,急忙往北,躲到一个荒废的猪圈里去。

    整整又过了半个时辰,才听到他家门响。随后两个人小声议论着走出巷子,往村外去了。

    二嫚仍不敢去叫自家的门,她绕到西墙外,手扒墙头翻进院里。脚一落地,堂屋里公公就怒冲冲地问了声:“谁?”

    二嫚悄悄说:“别喊,是我!”

    老人几步抢了出来,抓住二嫚的手说:“孩子,刚才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不快走!”

    “我放心不下您老。”

    “糊涂东西,这个世道咱们谁能顾住谁?快走,追那个女兵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走了,他们不找你麻烦?”

    “你不走麻烦更大。天黑了,我送你一程子,别动门栓了,还翻墙出去。”

    老人先翻过墙头,从外边接过二嫚,出了巷口,一直往西。这时天又落下豆粒大的雨点米了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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